从广富林公园到醉白池,骑车一路走来,路的两侧好像都是各种名称的小区,一直到松江原来的县城位置才有了过去普通街市的意思。

醉白池就在这一片普通街市之中,靠近同名地铁站的地方。卖12元门票,于其精巧繁复的内部结构和深远的历史而言也算是良心价了。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冬至过去不久的下午四点,即便在上海这样冬天比北方和缓很多的地方也还是有了寒意。有寒意而没有雾霾,夕阳的光线就能毫无障碍地照进盛大的园林之中,将密集的树干之林中的池塘边的几个稀疏游人照得通亮。大家立刻就意会到了这种林荫里的黑暗突然被照亮的时刻的宝贵,赶紧拿起手机来拍照。


这一带的密集的林木主要是挺拔的杉树和枝叶碧绿的香樟树,这两种当地树种也是整个醉白池园林之中主要的植被,尽管还有三四百年树龄的银杏、百年以上的牡丹、以及树形很是高大的悬铃木,但醉白池的天空主要还是被水杉和香樟占据着的。这使人很愿意相信,地图上醉白池那有规则形状的绿色标志,就是它们的绿。

作为上海五大名园之一,醉白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世纪,十七世纪中叶顾大伸作为宅邸之后名声更大,从私家园林开始到后来的公共化,孙中山作为大总统1912年的视察是其在时间长河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事件。松江的年轻人在当年的反清革命中的贡献是孙中山对醉白池、对松江的肯定的出发点。如今尘埃落定,醉白池作为一个江南园林的历史重要性被文字记录着,被那些上百年的香樟树和桂花树证明着,其作为当下审美的独到之处,倒是在比其他江南园林更讲究空间利用的巧妙上。


醉白池占地面积不小,但也不大,之所以给人不小的感觉是因为其繁复与精致,其移步换景的紧凑和每个场景就可以让你长时间驻足的丰富。设想这里如果是一处操场的话,我估计绕场一周也不十几分钟,可是按照传统审美和造园技巧一代代建设和积累下来的醉白池,你现在如果能在一个小时之内结束游览,也一定是有所忽略、有所走马观花的。这样的地方,用几个小时其实也都不足以体会其全部的美感,需要时时驻留,昼夜感受才能真正能体会到古人居住其间的无穷妙处。所有匆匆一过的游园者,最多不过是给自己关于人类美好居所的想象又增加了一个实地的物证而已,对自己来说依旧是想象,是平生都未必有机会落地的人间天堂的想象。

雪海堂、池上草堂、乐天轩之类主要的地方固然是需要盘桓,很多不那么重要的旁枝末节的小角落里一仰头一低头的某个画面,也足可以让人把玩许久。


一块据说已经很少见了的金钱石就立在水边廊下,上面的每一个化石遗痕都像是古人的钱币。石上生钱和摇钱树一样,都是人们对财富进入一种美好的妄想状态后的艺术呈现。关键这金钱石不是人类自己的创作,是老天造了逗人玩的。

钻过窄窄的假山山洞到了无路可走之处,一拐弯就又是别有洞天的一进进院落和回廊,白色的墙壁和婆娑的芭蕉叶子、小叶的灌木都能形成互相映衬的美学范畴的配比关系。这种配比关系几乎无关季节,到了最没有色彩甚至没有了叶子的冬天,也能凭了残叶和枝条,与墙壁形成微妙的互文关系,甚至更有其他季节所没有的枯寂与枯寂之后的孕育之雅趣。


到了东南角的土山处,依旧在茂盛的林木之间的巅峰上,一般规律就到了园林的节点,感觉要出园林范围了,可是下山信步而去居然就又有一个专门摆放盆景的几进院落。这个方向才是原来作为私家园林和个人居所的时候的大门方向。醉白池几经改造,有外园、有内园,还合并了相邻的一些院落,已经真正是醉白池公园了。

盆景和园林一样也是一种小中见大的玩赏品,是以成年人的身高和视角空间感受看来,它们都是具体而微的存在。不静下心来、不心无旁骛就只能是一瞥之间就走过的东西。盆景欣赏的首要条件就是专注,就是专门来看盆景,就是和盆景相互守望。


一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旧挡不住已经弓腰驼背身形的老者,正伸长了脖子在那里对着显然很是心仪的盆景拍照。是啊,仔细端详,就可能在一个盆景前看见整个世界,看见整个世界都未必有的最好、最理想的山水植被和人世间难寻的自我容纳。

等我这样一走一过地走到董其昌展厅的时候,那里已经关了门。下午四点就关门,这也是没有想到的,只能留下一点遗憾了。醉白池最初的建设起点据说是宋朝的谷阳园,到了明末董其昌住在这里留下了诸多文人墨客的应和诗文词句,对其生平的展览应该是长期的吧。他自成一格的俊秀淡雅的书法和功力深厚的绘画作品,使今天的游园者可以尽情想象,其作为艺术家的观感和创作,有相当一部分就源于脚下这片涵养了一代代古人的园林佳地。


醉白池地铁站和醉白池紧挨着,感觉出了园林转身就到了地铁下行的电梯上,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已经坐在距离终点站只有一站的地铁上,开始了漫长的旅程。这是现代人的方便快捷,也是现代人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的自然物都隔离开的无可奈何。醉白池这样可以久居其间而足不出院的理想之地,只能是一个随着地铁疾驰、停车、再疾驰而渐渐离开的、遥远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