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相绝秦
左丘明
夏四月戊午，晋侯（晋厉公姬寿曼）使吕相(晋大夫。魏骑之子魏相，因食邑在吕，又称吕相)绝秦，曰：“昔逮(自从)我献公(姬诡诸)及穆公(嬴任好)相好，戮(合)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加重，巩固)之以昏(婚)姻(晋献公之女嫁与秦穆公为夫人)。
译文：夏四月戊午，晋厉公派吕相与秦国绝交，吕相说：“昔日自我们献公与你们穆公相互友好，合力同心，以盟誓申明，用婚姻巩固。
天祸（指骊姬之乱）晋国，文公(重耳)如(去，到)齐，惠公(晋惠公姬夷吾)如秦(骊姬之乱，重耳流亡各国，夷吾也流亡到梁和秦)。无禄（无福禄。这里指不幸），献公(姬诡诸)即世（去世）。穆公(秦穆公嬴任好)不忘旧德，俾（bǐ使）我惠公(夷吾)用(因此)能奉祀（主持祭祀。这里指立为国君，主持朝政)于晋(僖公九年，秦、齐护送夷吾回国即位)。
译文：上天降祸晋国，文公去了齐国，惠公去了秦国。不幸，献公去世，穆公不忘旧日恩德，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在晋国执政。
又不能成大勋（功业），而为（发起）韩之师(指韩原之战，见《左传·僖公十五年传)。亦悔于厥(其)心，用（因此）集（成全）我文公(指秦护送重耳回国为君)。是(这)穆(秦穆公嬴任好）之成也。
译文：（但穆公）又不能成大业，却发起了韩原之战。他心里也懊悔，因此成全了我文公(回国为君)。这是穆公的成就。
“文公(重耳)躬（亲身）擐（huàn穿戴）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征讨)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后代）而朝诸(之于)秦（东方诸侯国的国君大多是虞、夏、商、周的后代），则亦(也是)既报旧德矣(指护秦送文公回国为君)。
译文：“文公亲自披甲戴盔，跋涉山川，跨越险阻，征讨东方的诸侯，虞、夏、商、周的后代因而到秦国朝见，则也是已经报答旧日的恩德了。
郑人怒(侵，激怒、挑衅侵扰）君之疆埸（yì），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征询)于我寡君(文公重耳)，擅（擅自）及(与)郑盟。
译文：郑人侵扰君王的边疆，我文公率诸侯与秦一起围郑。秦大夫不向我君征询(意见)，擅自与郑结盟。
诸侯疾（恨）之，将致命于秦(事见僖三十年传)。文公恐惧，绥静（安抚）诸侯，秦师克（能）还无害，则是(这)我有大造（大功）于西（指秦国）也。
译文：诸侯痛恨此事，要向秦国拼命。文公害怕，安抚诸侯，秦军能够回国没受伤害，则这是我晋对秦有大功。
“无禄，文公即世；穆(秦穆公嬴任好）为（为之）不吊，蔑死我君(蔑我死君)，寡（以之为寡，欺侮之意）我襄公(晋襄公姬欢），迭(轶，越过)我肴（xiáo）地，奸绝（断绝）我好(指郑国)，伐我保城（城堡）。
译文：“不幸，文公去世，穆公为此不吊唁，蔑视我去世的君主，欺侮我襄公，侵入我淆地，断绝我友好国家，攻伐我边城。
殄（tiǎn）灭我费滑（费：滑国的都城，费滑即滑国），散离我兄弟(郑、滑都是姬姓国，故称兄弟)，挠乱我同盟（指郑国和滑国），倾覆我国家(指秦袭郑灭滑，欲颠覆晋国)。我襄公(晋襄公姬欢）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yǔn灭)，是以(因此)有淆（xiáo）之师(见《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传》)。
译文：灭绝我邻邦滑国，离间我兄弟国家，扰乱我盟邦，颠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秦君的旧功，但害怕国家灭亡，所以有了淆地之战。
犹愿赦罪于穆公(秦穆公嬴任好）(淆之战以晋胜秦败告终，晋释放了孟明等三帅，故说愿穆公赦免晋国，此为外交辞令)，穆公弗听，而即（亲近）楚谋我(淆之战秦失败后，便放回楚囚斗克，以求与楚结盟，见僖十四年追述语)。天诱（开启）其衷（内心）(天开其心，意为老天有意)，成王（楚成王熊恽）陨命(楚成王被其子商臣所杀，故秦楚之盟未成)，穆公(秦穆公嬴任好）是以不克（能）逞志(意愿得逞)于我。
译文：(我们)仍然希望在穆公面前赦罪，穆公不听，却亲近楚国谋算我晋国。天开其心，(使)楚成王丧命，穆公因此对我图谋的意愿不能得逞。
“穆(秦穆公嬴任好）、襄(晋襄公姬欢）即世（去世），康(秦康公）、灵(晋灵公）即位。康公，我之自出（秦康公是穆姬所生，是晋文公的外甥，所以说“自出），又欲阙翦（削剪）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máo）贼（本指吃庄稼的害虫，这里指晋国公子雍），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因此）有令狐之役(见《左传·文公七年》)。
译文：穆公、襄公去世，康公、灵公即位。秦康公，是我先君献公的外甥，他又想削剪我公室，颠覆我国家，率领我晋国的内奸公子雍，而来扰乱我边疆，我们因此有了令狐之战。
康（秦康公）犹不悛（quān悔改)，入我河曲（晋地），伐我涑（sù）川（水名），俘（劫掠）我王官（晋地），翦（割）我羁马（晋地），我是以有河曲之战(见《左传》文公十二年传》)。东道之不通（晋在秦东，故称“东道”），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译文：秦康公还不悔改，侵入我河曲，攻伐我涑川，劫掠我王官，翦割我羁马，我们因此有了河曲之战。秦晋互不通好，则是秦康公断绝了我们的友好。
“及君（秦桓公）之嗣(嗣秦共公而立)也，我君景公(晋景公姬獳)引（伸长）领（脖子）西望曰：‘庶（或许）抚我乎！’君亦不惠（开恩）称盟，利吾有狄难(指宣十五年晋灭赤狄潞氏)，入我河县，焚我箕（jī晋地）、郜（晋地），芟（shān割）夷我农功，虔（qián杀）刘(刈)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晋地)之聚（聚众抗敌，事见《左传·宣十五年》)。
译文：“到您继位，我君景公引颈西望说：‘（秦）也许会安抚我们吧！’您却不肯开恩结盟，利用我有狄族的扰乱，入侵我黄河沿县，焚烧我萁邑、郜邑，割毁我庄稼，杀戳我边民，我们因此有了辅氏之战。
君（秦桓公）亦悔祸（战祸）之延（蔓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晋献公姬诡诸）、穆(秦穆公嬴任好），使伯车（秦桓公之子)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脩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晋景公姬獳）即世，我寡君（晋历公姬寿曼）是以有令狐之会(见(《左传》·成公十一年》)。
译文：您也后悔战祸的蔓延，而想向先君献公、穆公求福，就派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与你共同友好抛弃仇怨，重新修复旧日恩德，以追念先君的功勋。’盟誓没有完成，我景公去逝，我君厉公因此(与您)有了令狐的会盟。
君（秦桓公）又不祥（不善），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同处雍州），君之仇雠，而我昏姻也（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君来赐命曰：‘吾与女(汝，你)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指秦国传令的使臣）。
译文：您又不生善心，背弃盟誓。白狄与您同处雍州，是您的仇敌，却是我们姻亲。您赐来命令说：‘我与你同伐白狄。’我君不敢顾及姻亲，畏惧您的威严，因而接受了您使臣的命令。
君（秦桓公）有(又)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因此）告我(秦如此讨好狄人，狄既答应又憎恨，反而将此报告了晋)。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反复无常)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广大）天上帝、秦三公（穆公、康公、共公）、楚三王（成王、穆王、庄王）曰：
译文：您又对白狄讨好，说：‘晋人将讨伐你们。’白狄口头应付心中憎恨，因此告知了我们。楚人憎恨您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弃令狐之盟，却向我国请求结盟。(并且)昭告苍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说：
“余虽与晋出入（往来），余唯利是(提宾词)视。”不榖恶其无成（稳定）德，是用（因此）宣之，以惩不壹（专一）。’诸侯备(全)闻此言，斯(都)是用（因此）痛心疾首(心痛头痛)，暱（nì亲近）就寡人（晋厉公姬寿曼）。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提宾词)求。
译文：“我秦虽与晋往来，(但)我们只看利益。”我楚王讨厌秦反复无常的德行，因此公开他们的言论，以惩戒言行不一的人。’诸侯全部听到了这些话，都因此痛心疾首，(全来)亲近我。我率诸侯前来听命，只求和好。
君（秦桓公）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晋厉公姬寿曼），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将)承(承受君命)宁(安定)诸侯以退，岂敢徼（yāo求）乱？
译文：您若施恩于诸侯，哀怜寡人，而赐我盟约，则是我的愿望，(我)将承受君命安定诸侯而退兵，岂敢谋求战乱？
君若不施大惠，寡人（晋厉公姬寿曼）不佞（不才），其(将)不能以(率领)诸侯退矣。敢尽布（报告）之执事，俾(使，愿)执事实(切实)图利之。”
译文：您若不施大恩，寡人不才，将不能率领诸侯退兵了。谨敢全部报告给您，愿您切实考虑利益(所在)。”
